边境密林里一年四季都弥漫着潮湿的气息,参天的古木枝叶纵横斜织了整个天空,一片昏沉沉的阴晦颜色。雨已经停了,那龟背般的叶子上的雨水”吧嗒吧嗒”落在铺满艳丽的毒菌和虫蛇的地面。
在稍微干燥一点的密林高地上,曜岩点燃了篝火,一张张年轻的疲倦的脸庞在昏黄的篝火中浮现出来,沙族青年们沉默地为彼此包扎着伤口。十七岁的曜沙正在篝火旁用双手揉搓着被血水泡胀的双脚。他狠狠地把树枝折成两段,丢进火堆里,“难道我们真的守不住自己的家园了么?”
他想起父亲那一日绝望而又愤懑的表情。面对来征收金沙的官员,年老的族长无奈地用颤巍巍语调说:“溪里已经是再也淘不出金沙来了,你们要的话,就拿我这条命去交差吧!”那官儿冷冷笑道:“你的命算是罚金,不过嘛,金沙还是要交的!”父亲的血就洒在那条曾经可以淘出金沙的溪水旁,那一瞬间曜岩觉得自己的世界瞬间坍塌了。然后上百个年轻人怒吼着冲了上去,杀掉了官员和护送的十余兵士,他们的头颅被挂在村口高高的木杆上。接着红银军队就来了,沙族所有的青壮年都纷纷集聚在一起,大概有四千余人和红银军作战。他们砍断了架在江上与外界联通的索桥,封锁了小道,让红银军无法接近村民聚居的高脚竹楼,这样苦苦支撑了两三个月。可是现在能上战场的人只剩下一千五百不到了,而红银军是源源不断的。他该怎么办?
高地聚着的三百来人是最为骁勇的战士,其中有些人甚至可以独自杀死凶猛的巨蟒和豹子。然而红银军使用的盘牙和柳刃都是极其锋锐的武器,没有甲胄再骁勇的战士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如果有那些铁甲的话……”
“哥,”隔了许久,曜沙轻轻唤了他一声,“我们到溪边去吧。我想,有件东西,是该是用它的时候了。”
一剪月色如洗,照在这个曾经安宁的村子里。
几乎所有人都已经睡熟了。曜沙和以曜岩为首的三百个青年男子站在溪中央。那样明亮的月光从空中倾泻而下,像瀑布一般重重的击打在他们身上,洗得人如青玉般澄澈,散发着冷冷的光辉。
曜沙脚下是一个浅浅的坑。那三百人依次走过来,将自己指尖的一滴血滴入坑内。然后他们以她为中心面朝山崖那棵本不该在这个地方生存的胡杨树站成一层层圆圈,每个人在脚下挖出一个坑。曜沙用小刀割破自己的指尖,把血滴在胡杨的根部。
如赤虬般扭曲着枯死的枝干突然如藤条般迅速生长,曜沙凝视着它的枝干像活物一般蠕动着生长着,寻找温暖并带着血气的身体,枝干缠上了她的脚,扎了进去,没有疼痛,只有丝丝的麻痒,瞬间就失去了感觉。那透明的枝条沿着她的身体游走,密密层层地将她包裹起来直到再没有一丝缝隙。然后叶子生长出来,也是透明的,沙粒般一粒粒覆盖在身上,看上去仿若无物。她试着用手掐了掐,仍然有肌肤的柔软,但是被掐之处已没有丝毫痛感。用小刀划上去,以她的手力刀锋竟不能深入一分,狠了狠心,她一刀向手腕上扎去,只听到了刀锋折断的清脆声响。
她看向那三百人,他们的沙迦是深黄的的,而且质地坚硬。“着沙迦者终生不得脱。”她想起那个世代相传故事里的话。那种深黄坚硬的叫做沙迦,而她身上柔软透明的叫做月沙迦。三百沙迦的血才能供养一件月沙迦,而且不管是哪一种,一旦穿上,就失去了一切感觉,也等于放弃了人的欢乐和欲望。但他们都心甘情愿地接受了这守护所必须付出的代价。战争本来这样残酷,总有一些人要被牺牲。自己选择牺牲,总比被选择牺牲掉要来的幸福。
他们静静望向月下的竹楼,那里沉沉睡着的是他们年迈的父母和幼小的弟妹,还有曾经在同样的月明如水的深夜里为之歌唱的美丽少女。当天一亮起,这些人们依然会种田织布、砍柴、修水渠……
“我们只是想守护这里的人们继续幸福生活下去而已。”曜岩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