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猫是在五年前。那时猫还很小,至少不像现在这样肥。一闻见生人,便飕地跳到了衣柜上,躲了起来,这只猫是如此地胆小,从小没跨出家门半步,更没胆见生人。于是覃爷大声招呼着猫,硬是把它从衣服柜上箱子后面的小缝隙中扯了出来。然后,极耐心地抚摸着它的头,安慰说:“别怕,客人呢。”猫还是一个劲儿地往覃爷怀里钻,撒娇似的喵喵叫着,独露出一只明亮的眼睛时不时地打量我。
自从我往猫的碗里添加了一次猫食,猫才不躲我,并敢明目张胆的从我身前悠哉悠哉地走过去吃它的猫食了。覃爷是位雕刻家,有三大爱好:养猫、雕刻、赏画。至于养猫为什么排在最前边,还有一段故事。话说覃爷早年去参军时也养了一只猫。有一天覃爷和战友的食物不足,饥寒难耐,眼看就要昏死过去之时,猫不知怎么地钻进一户食堂叼回了块厚实的肥猪肉,才解了覃爷他们的难关。从那起,猫隔三岔五就专为覃爷叼一块肉回来,于是,覃爷就把猫认定为他的救命恩人,他的福星,便爱上了猫。可是,那只英勇的猫可不是现在的这一只,这只猫见老鼠都瑟瑟发抖更别说去捉了。可是覃爷却把对猫的恩情全报在了它身上。专为它去买十五元一斤的大泥鳅,用专门的小锅细细炖烂,再伴着可口的猫粮给它吃。这只猫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偶尔找覃爷撒撒娇,再阳光下打几个小盹,要食,除此之外无事可做。有时我们戏说这只猫比人过的生活还好,想来也是。
有一次我在屋里闲得无聊,又见猫在喵呜喵呜地讨食便起了歹心。我故意把猫食倒得叮当作响,猫闻声赶来,很是满足地嚼了起来。待它嚼得正欢之际,我把它逼到了死角,准备捉它玩个痛快。猫用惊恐得眼睛瞪着我,从我诡异的笑中读出了我的用意。它撒腿一奔,冲出重围逃得无影无踪,接着就听到了我杀猪般的惨叫,六条猫爪印红白相间淌着鲜血。那只猫突然变得神圣不可侵犯,令人敬而远之了。
再见猫是在三年前,猫还是那样精神抖擞,可是覃爷不行了。他已经彻底变成了聋子,即使带上助听器也不容易与外界交流。与他对话变得越来越困难,几乎要用吼的阵势。然而覃爷还一连茫然。家中人便少与他说话,老人变得越来越少言寡语。常常是一个人守在他的工作室里,开上昏黄的台灯熟练地操着刻刀很是费力地雕刻着。灯映出他孤独的影子,把时间慢慢拉长,凝固。这时,猫成了他唯一的伴儿。猫依然撒娇,喵喵地叫着,伸出爪子在覃爷的工作台上磨来磨去。微微的震动打扰到了覃爷。覃爷才放下刻刀,抱起猫,说:“你还不让我工作呢!”猫睁着明亮的眼睛看着覃爷,微微抬起下颌。覃爷爱抚似地看着猫,给它轻轻地挠下巴。猫很舒服地闭上眼睛,享受着,发出呜呜的震动。一阵嬉戏后,老人又继续了他的工作。
猫很幸福,至少以前很幸福。它曾以为面前的这个老人回一直这样宠它,爱它,一直一直……可是它可曾注意到老人已满头银发?
再见猫是在覃爷的葬礼上。覃爷走了,给猫留下了一冰箱的泥鳅和大半包猫粮。可是猫没有吃,覃爷走了,猫是知道的。一如许许多多传说中的离奇事件和未卜先知,猫能闻出覃爷衰老的气味,以及死亡的气味。在覃爷被推进医院的前几天,猫便很少吃食。接着,覃爷就再也没有回来。覃爷老了,猫也老了。它不再精神,不再讨食,不再撒娇。只是它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跑进覃爷的工作室,看着一柜子雕刻精美的印章发呆,老人不在了,再也没有人爱猫了。
猫瘦了,完全地瘦了,枯槁的身形勉强挺起脊梁。它知道,总有一天自己也会走向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