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去妈妈的老家,是在我四岁那年妈妈放暑假的时候。沿着崎岖盘旋的山路,汽车忽上忽下。坐在这样的“摇篮”里,感到这只受惊的“野兔”,似乎在向前狂奔的同时还要不停地拐弯。从起程那天下午的3点到第二天下午的5点,经过了十几个小时的颠簸,妈妈才终于告诉我舅舅家到了。其实,后面还有3公里的山路在等着我们。下车后,我看见路边有一头耕牛,后面跟着的主人好像从坟墓里刚爬出来,身上裹满了黄土。耕牛奔向山角下的一眼泉水,贪婪地汲取着。主人洗罢脸,漏出了被黄土遮盖的眼睛。妈妈突然失声喊起了二哥。主人一愣,也随即认出了妈妈。“啊!……”主人叫着妈妈的小名,是那样的高兴和激动。“哎,我只顾操心牛了,咋没看清你们?快!快回家去。”妈妈兴奋地对我说:“亚明,快来!快来叫舅舅。”就是在这种场景下,我认识了我的二舅,一个陕北的普通农民。二舅摇了摇自己的头,又掉下一些灰碴。“来,二舅看看,这么俊,个子不低呀?”说着,二舅刚伸出的手又缩了会去,劈劈叭叭拍手、再使经地跺脚,我们的会话才继续了下去。我问:“二舅,你家养牛了?”“哪里,人家的牛,二舅平时用工换的,需要时就可以用牛种地了。”舅舅脱掉衣服,光着膀子抗着我们的旅行包。妈妈提着二舅的瓦盆和筷子。我好奇地问妈妈,种地咋不回家吃饭?我的瓜娃呀,地离家有十几里,还要翻一座山。我问:“二舅,你种了几亩?”“十几亩。”我想关中农民人均耕地不到1亩,粮食都有剩余,二舅一家肯定不缺吃的。
说实话,一路上二舅几次伸出的手都尴尬地缩了会去,我知道他既想摸我,又怕弄脏了我的衣服。舅舅的家住在半山腰里,到了山下时舅舅对妈妈说,你在这里和娃等一会儿,我把人家的牛还了,再割些肉,然后咱们一起上山。妈妈说,不用了。二舅说,那咋能成,娃可是第一次到咱们家呀。其实,我并不想吃肉,就想美美睡上一觉。明天我要到山顶上俯视观察,看看陕北到底是个啥样子?一会儿,舅舅回来了,十分诚恳地告诉妈妈,肉卖完了,明天再割吧。我告诉舅舅,我不想吃肉。舅舅问我想吃什么?我说“听说你们陕北的南瓜、小米和大枣很有名,你家里有没有?”舅舅说:“多得是!看来这客好待。”中午,我们吃的是洋芋碴碴焖饭菜和南瓜汤。实话说,吃惯了大鱼大肉的我,吃得挺香,尤其是南瓜汤,又甜又面,别有一番风味。晚上,舅舅盛上来一大碗酒枣,据说是当地的土特产。表弟和表妹站在炕缘旁边,盯着碗里的酒枣,贪婪地吸吮着自己的小手指。舅舅和舅吗喊他(她)们不动。我给他(她)每人抓了一大把,他(她)飞快地跑开了。第二天吃过早饭,在舅舅的帮扶下,我爬上了舅舅家所住的山顶。
极目兆望,数不清的土山包,就像我们玩游戏时做的馒头,有高的、矮的,大的、小的,扁的、圆的,极不规则。唯独那黄土的颜色,倒是千篇一律。山顶上零零星星的歪脖子树,被大风摇曳得直不起身来。山坡上稀里八拉的几撮野草,稀得像秃子头上留下的痕迹。我问舅舅为什么不种草种树?舅舅反问我“吃什么?”“你们家不是有十几亩地吗?”舅舅说,前几年播种小麦时天旱,老是出不了苗,曾连续3年未收到一粒小麦,只好补种南瓜或洋芋。我问“小麦丰收了一亩能打多少?”舅舅说“一斗左右,一亩地连柴禾在内,我一搂可以背会来。”我说“那还不如不种呢?”又一个“吃什么?”呛得我无言应对。舅舅补充道“小麦不行,还有南瓜和洋芋。”难怪我们天天吃洋芋碴碴和南瓜汤,吃得我肠子空空的。这些东西确实不如米饭和面条实在,一吃就涨,可时间不长就饿。我想,舅舅一家现在的愿望就是能天天吃上大米和白面。由于路不平,舅舅的村子里没有拖拉机。由于地不平,舅舅的村子里没有抽水机。舅舅的村子里也没有脱粒机,很少的一点小麦用手摔摔或用棍敲敲就可以完成脱粒任务。说到这些,妈妈总要告诉我,现在好了,你舅舅只管种草、种树,粮食由国家来提供,还给些钱,不但够吃,而且你表弟和表妹也有了学费。可是,我至今也忘不了表弟和表妹盯着酒枣的那种眼神。我想种树、种草可能只是国家的近期打算,等国家富裕了,肯定会把那些大小不同、形状各异的土山包都推成平地,让舅舅的村子里也能开进拖拉机,用上抽水机和脱粒机。我相信这些愿望肯定能实现,届时,表弟和表妹再也不需要用那种眼神来盯着碗里的酒枣了,舅舅碗里的洋芋和南瓜一定会变成大米和白面;舅舅肯定能穿上干净的衣服,无拘无束地拥我、抱我、亲我、爱我。
语言平淡,详略不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