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院子里那棵大榆树,树干粗得需四五个人拉起手来才能围一圈。样子就像伞,遮着整个家园。偏瘫而行走不便的爷爷,夏夭在树下乘凉,冬季背靠着榆树晒太阳,好像榆树与爷爷有不解之缘。
我刚记事那年,爸爸要锯那两棵榆树的两根树枝当梁用。爷爷听说后火冒三丈,气得胡子一翘一翘的,和爸爸干了一场。前年,二叔家盖的新房缺门窗,要锯几枝榆树做门窗,晚上来找爷爷商量,哪知爷爷情愿拿出自己的私房钱,让二叔到市场去买料也不允许叔叔锯榆树。家里人都知道爷爷的翠脾气,他拿定主意的事儿,就是套上几头黄牛也拉不回来。从那,再也没有人提锯那棵榆树的事了。
今年三月,上级派人来检查危房,说我们班的教室裂了缝,怕出事故砸伤学生,下令放学回家,于是我便背着书包提前回家了。爷爷一把把我揽到怀里问:"谁与你打架了?"我摇了摇头。爷爷又接着问,"莫非缺钱花?爷爷我有钱,你尽管来要。"我再也忍受不了这种停课的滋味,一头钻到爷爷的怀里,鸣呜地哭了起来。
爷爷拖着艰难的步子,非拉我到学校去找老师不可。我这才把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地告诉给爷爷。
爷爷陷下去的眼窝里,流下了两行黄豆般的泪水。我忙问爷爷:"您老怎么啦?"只见爷爷呆呆地站立着,不说一句话。
事隔一天,村委会的伯伯来杀我家那棵大榆树。还说要准备以鲜树去换干料,弄得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叔叔婶婶在一边耳语,听说爷爷把榆树贡献给学校,还送上了那个积存多年的小红包。
时间一夭天过去,转眼到了秋天,我们班从民房又搬进原来的学校。整洁美观的校园里,有篮球架,单、双杠,还有木马、秋千,砖瓦到顶的教室,课桌并列四行,上边挂着日光灯,左右两面是又宽又大的玻璃窗。这天,操场的主席台上,彩旗飘飘,五星红旗在高空迎风招展,同学们像往南飞去的大雁,排成一行行。不知什么时候,爷爷被扶上主席台,村委还安排他发言。爷爷用颤抖的声音讲:"过去我们这个村的人,祖祖辈辈土里扒食,世世代代都目不识丁,如今是党的政策好,家家才富裕起来,再不为填不饱肚子犯愁。早先,遇到欠收年,我就指望这棵榆树。民国年间,农历七月十四晚。咱这里闹水灾,庄稼颗粒未收,全家九口人,天天用榆叶充饥,三年困难时间,又是这棵榆树救了我一家人的命。打那,我知道榆树全身都是宝,树皮榆叶能救人命,谁也不准他给我动。现在实行了责任制,家家户户的粮食大囤里满,小囤里流。再说,国家还采取了开放搞活的政策,就是有个三长两短,这里不长那里收,依我看再不为吃粮犯大愁。眼前,关键的问题是让后代长知识学文化。一棵榆树,五百元钱又能顶啥用?只要孩子能有处上学,我在九泉之下,也心甘情愿……"。
爷爷的讲话,激起了雷鸣般的掌声。爷爷的讲话,使我的视线模糊不清,许多往事浮现在脑海中,仿佛老榆树还活着,矗立在人群里。它使我回忆过去,记住今天,想象着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