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有一片星光下的花海,月色,苍白了一切的生机,却独独神圣了,那个在风中摇晃的瘦削身影。稀薄的云在夜空中,结成暗沉的符文,血红,映着无边的黑暗,昭示着什么的到来。
他叫花疯子,没人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就这么突兀的出现在热闹的集市,风餐露宿了十多年。带着一定捆着许多大红假花的破草帽,一身不分男女、不顾好坏的脏破大红衣服,通体火红的在风中伫立着,一年四季都是这副打扮。似乎也不会说话,总是豁着一口黄牙,时不时的出来乞讨填肚子,蹬着一架老式的生锈自行车。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回哪儿去!
花疯子自我记事起便在这里了,倒也没有太多意外的交集。只是步入初中以来,便可几乎每天都见到他。半跨在自行车的横梁上,伸长着脖子,努力睁着略有些浑浊的眼,微张着干裂的嘴唇,久久地凝望着初三教室的窗台。目光穿透玻璃,不知落在哪里,忽地咧开嘴呵呵的傻笑着,头上的大红假花规律的一颤一颤,带着不知名的滴滴晶莹露水。最后,在保安一次又一次呵斥下,缓缓地挪着身子,隐在远方,带走周身说不明的黯淡光华。
有一次,保安终是不甚在意他的凝视。由着他躲在路旁的樟树后,猫着腰,眯着眼。透着周边枝桠间的缝隙,看着、看着。只是随着放学时间的逼近,他却偏生雷打不动的执拗,一动不动。看着蜂拥而出的人潮,他忽地一把冲进人群,努力伸直着双手摇摆,眼睛里闪烁着我读不懂的喜悦,竭力地扯着嘴角眉眼,溢着满满的笑意。人群中却只有此起彼伏的尖叫和唯恐避之不及的推搡,淡淡的回应着疯子的反常。时间一点点的流逝,而人群也在一点点的消散,疯子却依旧还挺着早已略有些弯了的背,极力敛着眼中的疲累,看着那一个个稀散地对他绕道而行的14岁身影。终于,时光残存的沙粒,磨光了他眼底的笑意,露出那一丝丝再也掩不住的皱纹,这才略有些僵硬地转身,一步一步,一步一步的走着,反手推着自行车,隐进了夜色。
此后,他却依旧如此守着,只是手中多了一个略有些脏的饭盒,透着白色的塑料,依稀的看到里面腾着热气的剩饭剩菜。孩子们终是可以坦然地从他身边走过,只是饭盒里的饭菜,就这么在一次又一次的地过去和退回来的循环卡碟剧情中,凉了,耗尽了所有的热气。而他,只是一直呵呵的笑着,豁着一口黄牙,看着所有的身影在光幕中化作黑点,再静静的垂下摇晃的双臂,转身一步一步的走开。蜷在花坛的黑暗一隅,颤着干瘦的双手,小心的揭开盖子,小心的吃着,很小心,很小心,很慢,很慢,像是对待一个世纪,很慢……
同学一次无意间撞到了饭盒,我弯腰捡起,无意间对上他闪着亮光的眸子,盈着满满的笑意,头上的大红假花在夕阳的余晖下宛若晨曦。不由得垂下眼帘,抬眸对他淡淡一笑,慌忙地别开眼去。他微颤着接过饭盒,略有些不稳地转身,敛去再也掩饰不住的沧桑,眸子里闪烁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痛苦,身形微微踉跄着走开。半晌,抬起脏黑干裂的大手,小心拂了拂饭盒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转向另一个方向递饭盒,系着满身的余晖,让人看得睁不开眼。
那天,我因事耽搁晚些才回家,一个人骑车驰在那个有风的夜里,忽的看见那片花海,因在两座大山之间细小的缝隙里。莹白光辉漂不尽这满目血红,一株株不知名的赤色火焰,在那片黑色的国度燃烧。月色银辉融进着天际的赤红,没有不协调,只有说不出的神圣,在这方不为人知的天地构建着这难以言喻的美。淡淡的水汽被清风凝成莹白,缀在那些残败的花枝上,融进她如火的灵魂里,美得不可方物。遥远的天边,走来那个火红的身影,摇晃着倔强。浓浓的黑影投在那片赤色之上,化不开,凝不了,就那么久久地、久久地挺直着,脆弱而坚强。风,吹着头顶的大红假花,一颤一颤,像要随风飘散,却又舍不得离去。一声喑哑的“小蕊……”散在淡淡的风中,穿透鼓膜,敲打着我的心灵。
突然想起那个几年后才听到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个老实肯干的男人,拥有着一个美满的家庭。一天,男人接读初三的女儿放学回家,路过陡滑的山路,恰逢大雨,女儿不幸摔下车,抢救无效,妻子悲伤之余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再无音讯。女儿死那年才满14岁,极爱红花,红衣,叫小蕊……
我想,那片花海,明年应该还会有吧,为了那个如火的灵魂,为了那个痴傻的疯子,为了那场上天的恶作局,为了那场去年的花败。花,落了一地了呀……
初三:唐英岚